【第二十四章】风起大月城
屋子里有些安静，姒无忌擦着刀，还是觉得有些忒安静了。
她看向羌霄苍白的后背笑了笑：“你背上的疤开得可真够丑的。”
羌霄只像是“嗯”了一声。
反应倒似平淡的无趣，姒无忌撇了撇嘴，还是悠悠先一步开了金口：“……你听说后夏朝中正商议着另选质子代替六皇子么？”
“……嗯。”
这个“嗯”前的空白倒终于有些久了，姒无忌笑笑，拍了拍他肩胛骨突出的部位，笑容浅浅，却多少难免像是有些意有所指——
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的确有些矛盾的古怪。既像是漠不关心，又像是别样的洞悉清醒，像是当真扣了“旁观者清”四字，却又不时有些放任自流的任性。
——此刻摸了摸羌霄肩下的陈疤却是暧昧地笑笑：“古来美人如花隔云端——别难过呦。”
羌霄却仍是闭着双眼，像是听不进她莫名的胡言乱语。面色白得倦怠，呼吸浅慢，像是当真听不见她的话，又像是听见了而不在意。
姒无忌却也不强求，只是眼波一转，悠哉笑着打趣了一句：“瞧你眼周倒像是已经哭过了。”
羌霄自然没哭，那是方才生理性的盐水混入了痛出的汗水里。
见他没被这打趣激出反应，呼吸虽浅却仍是稳的，姒无忌却也没什么失望，只随手揩去了他瓷白肩窝下汇作阴影的汗水，留下一片反光的湿漉，就施施然地起身出去了——其实她本性喜洁，一时却也没意识到自己并没注意。
她走出了卧房，走到了外院，就意外看见了江扬。后者坐得安静，许是静坐了一夜，倒叫姒无忌难得蹙起了秀眉，不免泄露出些许讶异：“你怎么……没走？”
江扬勉强扯扯，才动了动僵硬的嘴角，像是笑了，难得有些安静，就又有些让人觉得苦了：“……他怎么样？”
却是甫一开口就泄出声音的低哑，许是也一夜没记得喝水。
姒无忌一怔，微微垂眼，再抬起眼睫却已是笑得慵懒随意：“什么怎么样？”
江扬摇头叹了口气：“……我也不是真那么无知无觉。”
“……”姒无忌沉默了一下，微微抬高了柳眉舒展开来，声音却是平淡得懒了，“你倒是谦虚——”
明白他是早就瞧出自己昨日有心骗他，姒无忌也懒得多做辩解。
“其实你不远万里过来为一个陌生人看病，如何也不真像是那么冷酷的人。”
姒无忌微微愣了那么一瞬，缓缓眨眼，眸中明珠似的焦距就又回来了，她笑了笑，犹似轻慢道：“……看来你倒不算白长了双招子。不过——我还真就是那么任性的人——不远万里来的，也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帮他。你怎么知道我来这一路上不是游山玩水的‘万里而来’？”
她“并不在意”——也许是因为她当真没什么好在意的。
江扬只是摇头笑得无奈，不像是信了，却也没再说什么。
姒无忌倒也没有“乘胜追击”，她只是转了个话题，笑得娇懒随意：“你问我他怎么样了，怎么不自己进去看呢？”
“……他不会想我进去的。”
姒无忌微一沉吟，细细瞧了瞧他，却是低低笑道：“……那却是他的想法了，又不是你的。”
她晃着头说完就也悠悠然地走了。
江扬枯坐了一会儿还是活动了活动僵硬的筋骨，站起来走到了里间，在羌霄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停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他的声音不重，但羌霄若是醒着也大抵能够听出是他进来。奇怪的是，羌霄虽然看不见，却总能听出他的声音，这倒也不算是什么眼力缺失而带来的补偿，虽然常人总觉得瞎子的听觉要比普通人好——但就算是别无选择而专练专精吧？这专精也本不该实现在羌霄身上。因为他的眼睛是被身体拖瞎的，他的身体是被毒垮的。他的听觉虽非首当其冲，却也该是受了损伤的。
他又练不了武，没有什么“耳聪目明”的理由，只能说是用得药太好也太杂，竟也算是由此因祸得福，竟也日渐练得了一副超越常人的听力。
然而此刻这人听见江扬虽是一僵，却也渐渐放缓了呼吸没什么反应，只本已半阖的眼睑微微低垂像是静默。
枕在臂上，汗湿的脊背随着呼吸起伏，屋内炉火将光影也熏得暖热，映得黑发亮如鸦羽，那皮肤却像是浸润在水里的白玉，像是化了大半的冰，只是冰如裂解，玉也有瑕——没被纱布裹住的地方也有经年陈旧的疤。
江扬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伸手将他被汗水黏在肩颈的湿发捋开，露出更多非人的冷白石白来，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另一双眼睛始终是半睁半阖的，睁了这许久，到底也只是低低叹了一句：“江扬……”
他到底是太累了，江扬也就不愿再没话找话扰他更累。
他也到底是太累了，累得也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他显然是看出了江扬该是又等了一夜。江扬也显然知道此间可能存在过的危险大概也都已过去。
既已过去……那便过去了吧。江扬也不知道留在这里陪羌霄能有什么用，他就只是……不想走。
他想待在这里，虽然是毫无意义的，不是他和羌霄通常会做的。但是既然江扬在外也本有任性的虚名，羌霄也或许是因为疲累而忍了他这次任性，那么任性也就任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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