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我本将心向明月
他从岸边跑过，踩就碎了哗啦啦的水声，混进从远方传来的涛声风啸里，像万千个韧草编出的风铃，像那浪花里也有无数白日的烟火小小地炸开了一样。
宝蓝的水浪在岸边打出洁白的浮沫，此时天际线的夕阳正灿烂，映得岛边的细沙也像细细的金粉，被炽烈的火焰烧出一点将熔的红。
他那么快乐，无论跑到哪里好像也都少不了他玩的一样。
少女撑着脸颊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水岸线上，踩进水里或湿润的沙子中净找些漂亮的贝壳捡，累得烦了，无可奈何地直摇头：“我说我们这儿七岁的娃娃都不捡贝壳了，你这个大个男孩儿怎么还这么无聊呢？”
那其实也不太大的男孩子朝她吐了吐舌头：“雀姨你讲讲道理嘛！你们这儿七岁的娃娃都能捡出多少条贝壳项链了？我不就想捡一条送我朋友嘛？你不能因为我老了就剥夺我捡贝壳的权利啊！”
少女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觉得带小孩儿果然闹心：“什么权不权利的……”
“那当然……”男孩儿眼珠子一转，也就滴溜溜的不正经，“是我想要什么就可以一哭二闹地烦你的权利呀！”
少女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这从小就没正形的：“哦，别人有的你就想有？幼不幼稚啊你？”
可那男孩儿笑嘻嘻的，踩在沙里湿了裤脚，显然也不嫌自己无聊：“那别的小朋友都有，我家阿霄也该有嘛！”
“你家谁？”少女没太听清，懒洋洋地觑了一眼，却意外地觉得男孩儿好像顿了一下，笑得有些不自在了：“我说……我家朋友也该有嘛！”
少女挑了挑眉尾，别看她现在这副懒样，她又不是个废物，别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她还是抓得很准的：“怎么？你和你这个朋友闹掰了？”
男孩儿一愣，连忙就是否认：“没有啊没有！雀姨你别老瞎猜！”
可他偏过头去假装认认真真地继续找他的贝壳，却不自觉动了动脚趾，在湿润的沙地上划出一片坑：“一点儿点儿……小、小分歧而已！等我回去……正好拿礼物哄哄他就行了！不跟你说了！他可挑了！我可得捡点儿漂亮的！哎？你是说过那边岩礁区底下有荧光水母吧？我去拿罐子装点儿回来！”
“喂你别越跑越远啊！”
“喂！别去深水啊听见没？！有大家伙的！”
他大概是急于摆脱当前的窘境，三两步就跟放了绳儿的野马似的跑没影了，看得少女胃疼，无奈地扶额扶出一片被迫带孩子的焦躁：“他大爷的累死个人了！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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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周璋七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百里明月，他的妹妹。
他们其实都像是照着父亲长的，只是也都还未长开，年龄相近，与彼此倒是恰好长得更像了些。
他第一眼见到明月就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在照一面镜子，但那镜子里的“自己”要更美，镜中的景象像镀了光又打上了阴影，被浓墨勾勒得更鲜明。
许多人其实都是很喜欢照镜子的，不知为何镜中的所见好像就是和平时肉眼看到的尘世中的景象不一样，可能是平时哪怕在阳光下远远地去眺望也总觉得空中似有浮沉，而近在镜中看到的却像是直接被洗练过的水色天光，像是雨后湖泊，像滴水翠青，钓天月轮。
世间万般千种好，到底是不及她明亮的眼波。
他第一眼见到她，隐隐地，却又好像是轰然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所谓的血脉天性。
他曾觉得世间凡夫俗子多爱神化焚香祭祖之类的俗礼，讲究宗族，对他来说是很可笑的，俗世而已，俗尘而已，天生他游走此世间，也不过是羁人入逆旅，本质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当真非此不可罢了，不过是世人脆弱，才总求荫庇、求同气连枝——
在他看来，太蠢了。
他顶多是仰慕生父，不过这是“血脉天性”，是他父亲的确有超世之才，是天性难改，也不必改。
可是到了那一刻，他却终于霍然领悟到了那种他从未领悟过的……共鸣。
轰然间却像是血脉洪流裹挟了他的双耳，让他如同在暴起的嘈乱的寂静中骤然失聪却又于纷杂的宁静里如此安定，如同回到了胎中，如同找到了那个他所从之来的归宿。那种砰然让他为之战栗的顿悟，是来自遥远银河如同星尘粉碎重聚后经久锻造传承往下的浪漫，是被时间加冕，从亘古流传至今的那种血与火的如同生命本身的热度……
总也维系，总也难断。
是……他突然明白了有些孤儿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地非给自己找一个被称之为“家”的根源，是为什么有人会如此愚蠢而固执地相信那抛弃自己的父母竟可能是爱他的。
是哪怕是他，也不由得想要相信……在那遥远未知的很久以前，或许真有什么敲定下了他和她的命运，是她注定也必然是他的骨中血、肉中肉。
在那个空荡荡的胸腔里开出了一颗花的模样。
他生也不是没有别人一样的心脏，却从未有过这般温热而漫溢的实感。
其实明月这个名字太常见了，天下这么多人都可以叫明月，谁都能叫的名字也最难以显得出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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