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关外, 那天气真是冷得令人发指。北风呼哧呼哧地吹着，人往屋外一站，用不到一分钟手脚就能全麻了。站得再久一点儿，浑身上下的冰渣子都能凝成大大小小的冰棱子，回屋烤上好半天火皮肤都能没知觉。
“海哥, 快过来坐！”
庄梦羽把刚从外面回来的海哥拉进了屋里, 他身后的门一关, 那迎面而来的暖气就像一双温暖的手臂，瞬间抱住了满身六角雪花的海哥。
络腮胡里海哥被冻得发紫的嘴唇抖了抖，他喉咙里发出一串不像样的音节。
“来碗姜汤吧。”
庄梦羽说着接过了珍珠递来的姜汤，把姜汤送到了海哥的手上。
那姜汤红褐红褐的，里边儿除了有一片片的黄姜，还有些大红枣子、小粒枸杞和桂圆干, 香甜的味道勾得人直嘴馋。
海哥接过了姜汤, 喉头滚动了好几下才抱着那碗姜汤啜了一口。
煮得浓浓的姜汤又香又甜，还带着一股子暖乎乎的辛辣。海哥越喝越快, 竟是三、两口就把那大大一碗姜汤给喝了个涓滴不剩。
庄梦羽看着海哥这如饥似渴的牛饮，只是笑, 笑罢又问：“还要再来一碗么？”
海哥哪里还敢再要一碗这种加了许多好东西的姜汤, 连忙摇头摇手, 棉袄上的雪花与尘埃泥土也跟着往下掉。被雪糊在一起的头发大络腮胡一甩，水珠就乱溅开去。不止庄梦羽被溅到了几点雪水, 围在炉前的浣剑、珍珠和玛瑙也被溅到了脸或者是衣服。
海哥过意不去地望着眼前这群小女子们, 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透出明显的歉意。
“没事儿, 海哥。我们不介意。”
庄梦羽冲着海哥笑笑，对他说：“外面这暴雪天气怕是还要持续几天，这几天就麻烦海哥在外面跑了。海哥家里没暖气，这些天不如就住我们这间外屋吧。”
海哥又急急地摇头，他拿食指指指自己身上的棉袄，又指指温暖的火堆，再用拇指指指一片暗色什么都看不到的外头。
庄梦羽看懂了他的意思。海哥是说他在这儿烘干了棉袄就走，待会儿回自己家去。这次庄梦羽没再拦着海哥。只是与海哥又寒暄几声，然后便与珍珠等人扭身回了里屋。
说是寒暄，其实也只是庄梦羽在自顾自地说话。海哥是个后天哑巴，虽然能听懂别人说话，自己却说不出话来。
这附近很多海哥这样的人，要么缺条胳膊，要么少上一截腿儿，问起来大多都是军奴残兵，兵败后溃散也没人收拢，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被人丢着不管了。也是大梁人和北凉人打得穷得裤子都快穿不上了，北凉人才懒得额外花力气去打扫战场，否则这么些残兵败将又怎么可能还会活到现在？
关外地广人稀，这些残兵败将不说是对大梁满腹怨气，对那些高贵的“大人们”还是厌恶的。他们不愿再回大梁去继续给人当肉盾，也不愿意去投靠世仇的北凉人，干脆就自己建了个村子。横竖边关附近大梁人的官府不管，北凉人的官府也不管，算是个三不管地带。
关外有些部落倒是想把手伸过来，可平顺十五年、也就是前年大梁和北凉还有关外诸国缔结了和平条约，此后大梁和北凉两边都有默契：来卖牛羊、来贩皮毛、来行商的欢迎！来定居、来耕田、来举家迁徙的，我们不管。来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把命留下就对了。
因着这层关系，关外的村子和关内的官府说不上是军民一家亲，相处的也算是和和气气。海哥他们这个村子的男人都是孔武有力、身体素质好的——不孔武有力的早死在战场上了，身体素质不好的也熬不过缺胳膊断腿掉肉的那些日子。是以一般强人还真动不了这村子。
庄梦羽没打算再回大梁，也不想去北凉和其他诸国找罪受——她现在可是“声名赫赫”。各国的当权者都因为“慈悲袋”恨她恨得紧，又因为她脑子里那些和别人不一样的“贤德才能”、其实也就是现代的科学技术而非常想笼络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庄梦羽不想陪着小心再去走钢丝，在发现有这么个村落后就在这里定了居。这里村子也是收惯了逃难出来的人的，女人和孩子们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地她们去哪儿也没人管。
逃难的男人里难免有那种跟疯狗似的混账，还有饿疯了穷疯了就没了理智理性，天天就想着刀尖舔血的人。这村子里最早一批的男人已经遇见过好几桩逃难来的男子合伙要干掉他们村子的人的事情了，再遇到逃难的男人也就谨慎了许多。
可大梁逃难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村子也不可能一个外来的男人都不收留，定居于此的庄梦羽就给村子里出了个法子：逃难来的男人都得去村子外围住上一个月到一年。和村人熟了，有正经的活儿干着的优先住到村内来。有妻子孩子，对妻子孩子好的、能养家糊口的也优先住到村子里来。要是一年半载还找不到任何事情做，那就得搬到更外面、更荒凉的地方去住。如果有人偷鸡摸狗、赌博施暴，那便驱逐出去，再回来见一次打一次。
海哥是去年秋天来的。众人当时就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头发黏成一饼一饼，活像个老乞丐一般的人昏死在村口，嘴唇裂得厉害，血口子里却是干得血都流不出来，整张嘴巴上全是焦黑的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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