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挨了一顿板子。对于这顿板子，我的感觉十分复杂多样，若要用言辞概括，两个字：销魂；四个字：相当销魂；七个字：真他令堂的销魂。
这顿板子结束后，我便晕过去了。
我尚记得，将将开始打的时候，我疼过一次，后来打到十多板子的时候，我又钻心地疼过一次，但到了最后，三十杖打完，我也没觉得多疼了。
彼时穆临简将我从刑椅上扶下来，我精神倒也不错，见他面色白里透着灰，我便哆嗦着手为他理了理衣襟，安慰地笑道：“嘿嘿，你心疼了吧，我却不太疼。”
可当我一回头，看到那血淋淋的棍杖，以及地上一小滩鲜血，我便径自晕过去了。
是以，我当日其实不是被疼晕的，而是被吓晕的。
显见得我从小到大，没有被这么吓过，因我这一晕，便直接晕了三日。
三日后，我醒来已是黄昏。晚霞给窗棂镶上浅金妆影。
股下传来的剧痛，让我的呼吸都窒了半晌。等我渐渐缓过气儿来，才见得床榻畔，穆临简一双熬红了的双眼。
我骇了一跳，方一动弹，又疼得咝咝直抽凉气。
穆临简眉间微微蹙起，目色有几分难以置信，过了一会儿，他才问：“你醒了？”
他的声音哑的厉害，下巴有青胡渣子，脸色憔悴又苍白。乍一看上去，受伤得倒像是他。
他问过这一问，须臾便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我回答。
我哆嗦着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道：“嗯，我睡了几日？你怎折腾成这副样子了？”顿了一顿，我又道，“不过你这副样子也顶好看，忒有味道。”
听了此言，穆临简的眼神方才显出几分神采，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眶更红了些许，慢慢道：“你睡了三日。我……”后半段话他没说出来，径自咽了下去。
我的疼痛缓了些许，听得他嗓子比先时更哑厉害了，便撑着力气与他打趣：“三十板子嘛，我定然撑得住。才歇了三日，便也不太疼了。反倒是你，作出这样的形容，仿佛我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般的。”
我这话出，穆临简的眸色便蓦地一黯。少时，他转过头去看床头雕梁，眉间隐隐一伤：“醒了吃些东西，喝了粥便可吃药。”
我将将醒来，本无甚食欲，可余光一扫，却见得穆临简搁在床侧的拳头握得紧牢。想来他定是担心了好几日。我若不吃东西，他恐怕今夜也不能成眠，继而便道：“嗯，你不提我还没察觉，你一提，我便觉得饿了。”
穆临简听了这话，目色果然和缓了些许，忙道：“我这就去给你将粥食端来。”语罢，方要走，他忽又回过头来，沙哑着嗓子道：“你、你别睡，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说：“去吧去吧，我既睡足三日，精神头自然好得不得了。”
这话说得却是大话。
我这才醒了一会儿，便已觉头晕脑胀，股下的伤牵着全身都发疼。我本以为这是饿的，只闭眼凝起神。岂料这疼痛竟一阵剧似一阵。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前忽地传来开门的“吱嘎”声，我慌忙睁开眼，又端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朝穆临简道：“等了好久，我都饿得发晕了。”
穆临简脚下动作一顿，声音有些空茫：“我才……离开了没半盏茶功夫……”
我心底一沉，慌忙补救：“我自是因为饿得。”
穆临简依言，将粥端来床榻边。他眸色似古井悠悠，看了看我，便舀了一勺粥，作势要喂我。
不想那粥还未下肚，我的胃里忽地一阵翻江倒海，突如其来的疼痛摧枯拉朽般吸走了我所有力气。
我昏过去之前，忽然想到穆临简从不是个虚张声势的人，他今日这般模样，当是有个由头。兴许那顿板子，真是折了我半条命。
再次醒来，是隔日的夜间。穆临简仍旧守在床榻前。
我这回醒来，精神便真是好了许多，亦颇有胃口，喝了小半碗粥，穆临简亦放心了许多。
更鼓响了三声，屋里屋外十分冷清。
青粥下肚，我出了一脑门的汗，颇觉酣畅淋漓，又见穆临简面色稍霁，便将昨日的疑问端了出来，道：“你与我说实话，我昏睡那几日，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吧？”
穆临简闻言，忽地神色一滞，守在床头不说话了。
他这副模样，定然是经不起我软磨硬泡的。
是以，我又想了个辙，百般感慨道：“我昨夜发梦，梦到牛头马面索命。我又惊又吓，到处逃窜。可我实在跑不快，还是被他们逮着了。我就求饶啊，说我虽不是大好年华的闺女儿，但还有个夫君在等我，我这些年晃晃悠悠，又没为他添儿添女，觉得对他不住。牛头马面本也不领情，不过他们被我一把鼻涕一把泪，闹腾得不行，这又将我放了回来。”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穆临简。他的脸色果真青了又白，连呼吸都有些发窒。
我复又叹了口气，哀声道：“这回虽将他们赶走了，不过说不定他们隔几夜，又来寻我了。若能晓得我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我倒可以将他们再忽悠一番。若是什么都不晓得，到时候，再撞见他们，这可有得麻烦……”
“你受刑的那日夜，便患了风寒……”果不其然，我话还未说完，穆临简便将实情招了，“其实这风寒，也不是当日染上的。你本住了一阵子天牢，受了潮气，受刑的前几日，又东奔西跑，累了身子。那顿板子，便将这落下的毛病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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